【金药】剑鞘
*尝试了怪奇诡诞风格。但似乎并不成功。
*略微重口注意
【以下正文】
他似乎是生下来就要破坏的。
尽管外表和其他人无疑,甚至还要英武俊朗很多,但外貌的出色并不能抵挡他天生的怪处。
他这个人,不论是谁碰到他,都要受伤。
他就像是一柄剑,泛着金色的光,剑刃也被流光代替了,其锋利也像是光芒一样,几乎能穿透任何角落。
他在人群中走着,别人第一眼就能看到他。人们只畏惧的私下提到他,谁也不肯上前与他面对面的说一句话。
那家伙就是一柄剑,人们说,注定是要沾血的。谁碰到他都免不了一死。剑将会从腰身斩下去,平滑的一个剖面出来,猛的蓬出一朵血花,骨头和内脏就都明明白白的了。甚至连心里的龌龊也给你挑出来,摊在阳光下晒给世人看。
他若是走上正路,那必是好的。可一旦入了歧途,那天下人便要跟着遭殃。
人们说了很多这个人的事。
说他曾杀了被遗弃的婴儿,因为这婴儿已经被当做是负担丢下了,没人养没人教,便趁着还没造下罪业,干干净净的送他去轮回,来世投个好胎。
还有人说他曾经在一夜里杀了九十九个人。那九十九个人都是罪大恶极的坏人,躲了官府的追捕,本以为还能混在人群里过日子,结果全被他抓出来了。那人领着鬼差,一面念着罪状,一面收了他们性命,直接送入地狱受刑去了。
这其中有个跟那人是同乡,神神秘秘的,又讲了那人出生时的事情。
“那家伙是剑灵投胎转世来的,上辈子是把凶剑,血气沾染的太多,做尽恶事。高僧为了镇压他,将他送入轮回,以忘川水洗一洗凶性。他出生时,女子生产的血气正与他身上的血气相合,一时压制不住本性,剑光破腹而出,直接将他这一世的生母杀害了。”
“生下来后,他亲父畏他凶性,将他送到寺庙里,以佛祖镇压着,这才长到了成年。”
“成年后,僧人也不再收留他,将他赶出了寺庙。那人也不恼,接了杀人的差事度日。”
“直到有一天……”
这人故意停下,吊足了听众的胃口。
“后来呢?”听众们催促着。
“后来……”那人叹了口气,“再怎么说,这辈子那人也还是人类啊。”
……………………
那人的名字是金。
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从书上随便找了个字取得。
金知道其他人私下是怎么议论自己的。他们说的事情里除了出生克死母亲,就只有一件是真的。
这辈子的他,是个人类。
人类总是会有感情的,喜怒哀乐,爱恨忧愁,有的时候还会特别渴望与同类的亲近。
就轻轻的碰一下就好,别伤到他。
金在意的人是个卖药郎,平时背着个大箱子,在村子里走来走去,售卖一些小玩意儿。
这卖药郎对谁都是笑眯眯的,但熟悉了便知道,那不过是拿颜料画出来的弧度罢了。
卖药郎大概是唯一一个不怕他的人,他会跟他说话,语气也平常得很,跟与别人说话没什么区别。有时两人碰见了,便略微点一点头,算是打招呼,偶尔那卖药郎还会问他要不要吃点心。
卖药郎那里的点心实在粗糙。金曾受雇于一名贵族,宴席上的点心造型精致,用料考究,味道自是极好。哪怕是宴席中动了手,打杀中金捏了点心吃,正好面前倒下一人,血溅了他一身,那点心上也浸了血,他竟还觉得味道不错。
点心是豆沙馅儿,饼皮上有芝麻,沾了血之后,一口咬下去还能看到断面上渐渐渗下去的血迹。
腥甜腥甜的,金觉得正与自己相配。
相比之下,卖药郎的点心就粗糙,也平常了许多。
平日里都是农民们买给自家小孩的东西,便宜,就图个新鲜,解解馋就好,用不上什么好东西。吃起来只觉得甜,口感粗砺,金咬了一口,就觉得足够了。
还用油纸包着,金把没吃完的点心放入怀里。卖药郎瞧见了,问他是不是吃不惯。
金摇摇头,说留着以后吃。
卖药郎便真的笑了,看他的眼神像是看个说谎话的孩子。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金有些不习惯,只能将自己的注意力转移。
他看着卖药郎的头发。浅色的头发拢在一起,松松散散的,让人很想摸一摸。
手感必定很好,在指尖滑过,发丝细软,还散发着澡豆的香气。
金盯着卖药郎的头发愣了好长一会儿,卖药郎问他:“你在看什么?”
“你的头发。”金答道。
卖药郎很想说头发有什么好看的,还不是都一样。但话还没说出去,他就已经意识到了不妥。
金到底是在看什么呢?
卖药郎想着,最终只能问他:“你要不要摸一摸?”
金惊讶,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提出要与他接触。
“会伤到你。”金摇头。
“不会的,我绑上一块头巾,只隔着头巾碰一下——你总不会伤到布料吧。”卖药郎说着,拿出块头巾戴上。金猛然觉得这可能的确是个方法,他在接触布料或者其他死物的时候,是没有出现过破坏的情况的。
“你小心一点,心里不要想着是碰人,就想是碰到这块布好了。”卖药郎给他出主意,然后向他身边走近了两步。
金迟疑的抬手,慢慢伸过去,心中也像卖药郎说的一样,催眠自己要碰到的不是活生生的人的头发,而是一块布料罢了。
指尖离头巾越来越近,金狠了狠心,快速的在头巾上摸了一下,还没等触感反馈到心里,手就已经收回来了。
卖药郎反应了一会儿,突然高兴道:“看!你没伤到我!”
金也很高兴,脸上难得带出点笑意。他点点头,指头搓了搓,这时才回味着刚才碰到头发那蓬松柔软的感觉。
“好了。不能再与你多说了,我还有别的活计,要回去了。”卖药郎看了看天色,与金告别。
金点头,目送他走远。
卖药郎一步步走开了,走了几步像是觉得累了,手搭在脖子上,活动着筋骨。金看着卖药郎走远的样子,突然想给自己找一把剑鞘。
柔软的剑鞘,正正好可以把自己的剑气封起来,再也伤害不到别人。
金这样想着,也就无从得知卖药郎遮着的颈后出现了怎样细长的一道伤口。
剑鞘。一般的剑鞘是用皮革和铁一起做成,也有只用布裹一裹就完事的。这种剑鞘当然不适合金,他的剑鞘要用人来做。
用什么样的人尚且不知道,但想必是要死在他手下,将骨头剔出来才好做。
骨头挑着最粗壮结实的一根,慢慢打磨出凹槽来,用血浸泡着,使骨自内而外的散发血气。然后肉脂打磨上油。就着自然的日光,晒上八九天,等水分蒸发了,再用火烧。
烧成灰的部分当然就不要了。剩下的拼到一起,镶到剥下来的皮上。筋络充当绳子,像缝布袋一样缝到一起,便成了剑鞘。
这样做的剑鞘尽可能的用上了人体所有能用的部分,金被它约束着,就像是被收在另一个人体内一样,收在胸腔中,被肋骨保护着,心脏跳动的声音,就是克制他杀伐的咒文。
金构思好了所有过程,只等着有这么一个合适的人出现。
那一定要是一个他能够接受,也能接受他的人。
金想到了卖药郎。
他打算去见一见他。
…………………………
见到卖药郎之前,金正好接了一桩杀人的生意。
要杀的人很好找,就在卖药郎面前与他说话。金走到那人后面,与卖药郎打招呼。
“你今天怎么……”卖药郎一手递给那人东西,一边跟金打招呼。
而话只说到一半,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手上被溅了温热的血液,人体被砍出一道口子,刚刚还与自己交谈讲价的客人现在已经倒在了地上。
肠子从伤口处流了出来,血极速地逃离了身体,向着地下渗透去。组成人身体的一切都分开了,各个部分都逃离了原本的和谐,朝着混乱和惶恐奔去。
卖药郎身上沾了很多血,但金还是干干净净的,像是被血液避开了。他用来杀人的手指也是干净的,即便是造成了如此惨状,对他而言也不过是用手指划了一下。
杀人,对金而言实在是过于简单了。
“抱歉。”金说道。
可卖药郎不知道他是因为什么道歉。是因为在自己面前杀了人吗?卖药郎觉得不是。
卖药郎迟疑着,说了句没关系。
“很可惜,”金看了那死人一眼,“他不能成为我的剑鞘。”
“剑鞘?”
“恩。”
卖药郎说不出话来了。如果是以人类的角度,他是可以责怪他的。可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只是一把剑。
剑有什么好在乎的呢?
“……”卖药郎擦去了自已脸上的血,“再见吧。”
卖药郎转身离开了,心中空落落,嗓子里梗着什么东西,哪怕想要说出来,最后也可能只是吐出一口淤血。
金手动了动,想帮卖药郎顺一顺他的头发,但想到自己的身体,还是收了回去。
想要剑鞘。
这样的想法越加迫切了。
…………………………
那天之后,有关金的传闻更加多了。比起原本还只是单纯的畏惧,现在则是将他当做恶鬼来看待。
而金杀了那人之后,也不知因为什么,并没有掩埋尸体,反而对着死尸看了很久。
死尸曝晒在夏日的烈日下,吸引了一群苍蝇。在苍蝇形成规模之前,金离开了,将这烂摊子留给衙役们。
人们说,这是他恶鬼的灵魂终于复苏了。前世的杀气回到了他身上。
可金只是觉得,这是因为他没有剑鞘太久了。
没有剑鞘的剑,如果不在血肉中磨砺自己,是会被时间腐蚀的。
剑一旦失去剑锋,就没了存在的意义。
金感到疑惑,无法在剑的本性和人类身份中找到一个平衡。
于是他接了更多的任务,去杀更多的人。
然后……他接到了一个要杀掉某个赌徒的任务。
那个赌徒输光了一切,妻子也被抵押出去,如果不是他的儿子还能赚一些钱,想来也逃不过被卖出去的命运。
这样一个人,在人类中应该也是没资格活下去的。
于是金接了任务,往那赌徒家里走去了。
在赌徒的家里,他如愿以偿的见到了卖药郎。
“是你啊。”卖药郎镇定的与他打招呼。自他知道父亲惹上了什么人,就预料到这一天的到来了。
他们说,以命抵债。
“可以请你……收手吗?”怀抱着一丝希望,卖药郎请求道。
金摇了摇头,已经出招的剑,没有收回来的理由。
“那你,找到了剑鞘吗?”卖药郎又问。
金仍是摇头。如果找到了剑鞘,他第一个就会告诉卖药郎。
“如果有了剑鞘,你还会杀人吗?”卖药郎看着金。阳光从他身后打开的大门里穿过,金背着光,却好像跟阳光融在一起。
金与其他长期处在杀戮中的人是不同的,他适合阳光,越是在光里,就越是锋利。像是被阳光融化重铸,锤炼的更加锐利逼人。
如果有了剑鞘,他自然不会追逐无用的杀戮。金摇了摇头,心里感到一阵惋惜。
“那,如果我愿意成为你的剑鞘,你可以不要杀我父亲吗?”卖药郎向他走近一些。
金沉默,随后答道:“他不值得你这么做。”
“可是你值得。”卖药郎说道。
“……”
“成为剑鞘的话,你会死。”
“我知道。”
“你的灵魂也无法投入轮回,会被我一直留在身边。”
“我知道。”
“你会背上跟我一样的命运,只能不停的破坏,不停的伤害别人。”
“……我知道。”
卖药郎看着金,以一种从未有过的肃穆神情道:“我都知道的。”
金摩挲着自己的指节,迟疑着。
卖药郎便牵起他的手,握着他的指尖,要他的手抵在自己心口。
因为这样的接触,卖药郎手上已经迸出了许多伤口,但他感受不到疼痛。只是体会着金比常人略低的体温。
“不痛的。”卖药郎低声道。
而金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控制自己的剑气上。他催眠自己,现在他碰到的只是衣服,而不是卖药郎。
他痛恨自己,为什么不是一把天生带着剑鞘的剑。
为什么呢?
花有叶子和根茎,鸟有翅膀和爪子,一年有四季,一天有昼夜。
只有他,孤零零的,在破坏的路上走了极端。
金的手穿透了卖药郎的胸膛,他突然觉得温暖,被卖药郎的血肉暖着,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人间春天的暖意。
他的手动了动,从胸口退了出来。沾在手上的血都滴落了,一点也留不下。
这个时候,他终于可以放心的去摸一摸卖药郎的头发了。
他坐在地上,将卖药郎搂在怀里。手抚摸着他的头发,还是一样很柔软光滑。他的手指插在卖药郎发间,像是摸着最光滑的绸缎。
他不需要经过之前想的那些繁琐血腥的过程去锻造自己的剑鞘了。他只是抱着卖药郎,就感到一切烦躁和阴郁都被消去,整个人回到了母胎中一样。
——又或者说,是回到了锻造炉里。大火灼烧着,他在炉子里是液体一样的形态,杂质都被剔除了,他可以变成任何形状,可以去保护别人,也可以去伤害别人。
这个时候的他,才是完整的。
金将自己整个的缩在卖药郎怀中,硬是将他的身体摆出一个环抱自己的姿态。
然后不知过了多久,尘埃落地。
世上再也没有金和卖药郎。
他们埋骨的地方多出一把剑。
那剑锋利极了,却只会在达成苛刻的条件之后出鞘。
实际上,若不是为了不辱没剑的名称,剑本身是不愿出来的。它只想好好的待在它来之不易的剑鞘里,与它的剑鞘度过漫漫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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