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不必

退坑了。别关注了。

【怪化猫同人】目

【推荐BGM:女生徒——藤井久美】

【一】

  我也想美丽的活着。

  纵然是我这样见惯了鬼怪的人,在触碰到花朵的时候,内心也会变得柔软起来。花瓣像是女子的肌肤,娇嫩而带着勃勃生机,是和我完全相反的存在。

  我看着那些花儿,便从心底为这个世界上还存在着这样美丽的事物而开心。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美丽的活着。

  
   不知从何时起,我的眼中总是出现一些奇怪的东西。它们大多长相丑陋,凶煞逼人,还有一些就像是惨死的生物,血淋淋的瘫在一处,仅仅是扫过去一眼就令我心惊胆战。

  我尽力避开它们,可它们似乎无处不在,我尽了最大的能力也只是让自己看起来不像个疯子,到处胡言乱语地说这个世界上有怪物。

  旁人是不会信我的,他们看不到那些怪物。

  因为看不到那些怪物,他们总是要比我幸福几分,就像吃惯了蜜糖,就尝不出米饭里的甜味一样,对原本可以感动他们的东西渐渐的也变得视而不见了。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将还未开放的花折下丢去了,我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践踏了刚冒出芽的草,我唯一能想到的,大概就是他们的确比我幸福许多吧。

  这真是太好了。

  老实说,我并不愿有人受着跟我一样的痛苦——那些怪物的样子实在太过骇人,若是普通人看了,大概是会发疯的——这倒不是说我的心志比旁人坚定,而是我已经习惯了要发疯的自己了。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来说,每当那些骇人的鬼怪要贴在我面前吓我的时候,我都迫使自己直视它们。

  长而纠结在一起的头发,翻出流脓的血肉,还有极力扭曲的表情,空气中甚至泛出恶臭来。就是这样的场景出现在我面前,我也逼迫着自己去直视它,将它记在心里。

  那时我与怪物四目相对,我甚至能看到藏在它身体下的爬虫,但我的耳朵里还能听见鸟的鸣叫,花香也缭绕过来,生与死的区别在这一刻尤其分明。

  我想,我是想要活下去的。

  如果死了之后会变成这样的怪物,那即便是我再向往死亡,我也要尽力美丽的活下去。

【二】

  活下去,说起来是件很简单的事。只要每天吃饭,喝水,睡觉,总能浑浑噩噩的增长年岁。但从另一个方面而言,活着又很难。

  因为在一些人看来,活着是要被感知的。只有别人承认你的存在,你才算是真正活着的了。

  这对我来说,再困难不过了。

  因着视界的不同,幼时的我常说出关于鬼怪的话,这令周围人感到恐惧,将我视为怪物,故而排挤我,将我视为不存在之人。

  双亲虽然也认为我是被怪物附身,但总还有些爱子之心,一日三餐也按时送到我的房间里,我这才得以成人。

  成人后我便离乡游历,身若浮萍,飘摇无所依,就更谈不上与别人有什么交集了。所以活着的实感,我从未感受到。

  我看着鬼怪附在一个个人的身后,看着那些看起来慈善和蔼的人头顶黑气缭绕,我便深深地痛恨自己的双眼,如果我看不到那些人的罪孽的话,是不是就可以无知的做个普通人,与别人交往了。

  ……然而这都是空想罢了。

  我还是挣扎在生与死之间的幽灵。

  我从一个地方飘到另一个地方去,去体味每样有些生命却并非人类的事物。

  然后在这些生灵的指引下,我走进了那个村子。

  那个一旦进去以后,就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的村子。

【三】

  我相信太阳还未落下,我摸着我的衣衫还能感觉到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感觉。

  ——只是即便太阳还亮着,我却只能看到一片漆黑。

  似乎是有浓密的黑雾遮住了视线,我连那些怪物都看不到了,在黑暗中徒劳的睁着眼,只能靠着摸索前进。

  然后,突然之间,指尖就传来了一种柔软的触感。我的手臂保持着僵硬的向前伸探的姿势,一时间内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一个声音响起了,像是春天啼叫的鸟儿:“咦,竟然是客人啊。”

  是个女孩子,我反应过来,而且大概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

  “进到这里来的人可不多啊。”少女主动拉住了我的手,“您想出去吗?”

  少女的手像是丝绸一样,也像是我抚摸过的花瓣,也许还带着香气,柔软而温柔的拉着我的心指尖,带着我向某个方向有去。

  “我带您出去,好吗?”少女亲切地问我。

  “请让我留在这里吧,”我几乎是颤抖着低声请求。

  “可是您在这里的话,只能像个瞎子一样生活。”少女有些不解。

  “我只有失去了眼睛,才能活的像个人啊。”

  ………………

  最终,我还是被允许留下来了。

  少女的父亲是这个村子的村长,威严而带着长辈的和蔼,这对我来说是新奇而向往的。

  村民挪了一间屋子给我,还带了食物给我充饥,我十分感谢。那些饭团和热水一点一点被我吃进去,我突然觉得我这才是活着了。

  我的手脚变得温暖,血液开始流动,我甚至能听得到体内器官工作的声音。

  我第一次跪在地上,感谢自己还活着。

   ……

  晚上吃饭的时候,我受邀到村长家一同进餐。村长问了我一些外面的问题,都是很平常的,例如今年收成如何,雨水多少的问题。关于我为什么会请求留在这样一个地方,村长没有问,而我也没有询问为什么村子会是这样的。

  这大概是一种奇妙的默契。

  总而言之,我这就是正式的在这里活下来了。

  清晨,我依照隔壁的动静来判断起床的时间,简单的喝一些水,就跟着隔壁的大叔一起去做农事,然后吃一些饭团。中午休息一下,下午继续劳作。晚上则按照一天劳作的程度决定入睡时间,第二天醒来,又是一个循环。

  这样的生活虽然比不得外面的有趣,但却格外的充实。

  当然了,我也并不是完全没有想过这个村子的黑暗是否代表着什么不好的事情,但我接触到的村民的确是很好的人。我将我的眼睛的异状告诉了他们,他们也全部接受了,没有丝毫的排斥。这令我十分感激。

  我不愿意去想,如果我能看到这个村庄的状况,我可能会见到什么样的怪物。

  日复一日。

  我想死在这里。

  我也只能死在这里。

【四】

  那是一个对于村民来说再普通不过的下午。大家累了一上午,围成了圈坐在田埂上聊天说笑。期间有些汉子们粗莽的下流话,大家也笑一笑过去了。我听着也觉得十分有趣,生硬的想要加入其中。

  大家对我这个外来者十分包容,对我说的傻话也笑嘻嘻的应着,偶尔还拿我打趣。我感到非常荣幸,能够成为带给别人快乐的人,我十分荣幸。

  正在我们说着话的时候,我便听见了将我带进村里的那名少女的声音:“山本叔——又来客人啦!”

  “又来客人了?这可真少见啊。”一个男人嘀咕了一句,但很快就扯着嗓子回道,“知道了,我这就叫村长过去!”

  人群哄的散开,大家在黑暗中摸索着村长的位置。

  村长对我照顾良多,所以我对村长也算是熟悉,就跟着大家一起找着村长。

  “我听到了,我们过去吧。”村长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随着一阵脚步声,我感到我的手腕被村长拉住了。

  “太哲,你陪我一起去吧。”村长拉着我,向村长家的位置走过去。

  “村长……”身后有人叫了村长一声,似乎十分不安。

  “没事的,这个村子已经存活得很久了,没关系的。”村长没头没脑的安慰了一句,虽然我并不能理解,但大家好像都放心了,长长的松了口气。

  村长安抚了村民,拉着我极快的离开了。大约是习惯了黑暗,即便是不能视物,村长也没有碰到任何阻碍,一路上走的顺畅极了,像是把村里的每一块石头,每一棵树都记在心里了一样。

  我跌跌撞撞地一路小跑跟着村长,直到进了家门才得以喘口气。

  “父亲,您回来了。”这是琴子——村长之女的声音。

  “恩。”村长应了,松开了抓着我的手,然后问道,“客人在哪?”

  “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一个声音从我的右侧传了过来,我条件反射的朝右边看,果然还是只能看到一片黑暗。不过这个声音略微低沉,一字一顿的说法倒是有着特殊的韵律,令我不禁好奇有些这样声音的人会是怎样一副模样。

  “在下误入宝地,便迷失了方向,疲惫不堪,难以脱出……所幸得这位小姐搭救,才安全地到达此地……”新来的客人慢慢解释道。

  “既然见到了诸位,便有一问——”

  “为何此地,终年不见天日,目不得视呢?”

  ………

  不用触碰我就可以知道,这时村长的身体定然是一种僵硬的戒备姿态。不管是村长也好,琴子也好,都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我叹了口气,反问道:“这样有何不好吗?”

  “即便是同外界一样,日月交替,可见飞鸟鱼虫,又有什么好的呢?目之所视,好恶皆入视界,美者固然赏心悦目,而恶者则可以抵一切善。由此看来,能不见为净,亦是乐事。”

  “见与不见,在下并无意议论。”客人说道,“在下只是想问,为何这里终日黑沉,乌云避日呢?”

  客人一再追问,这令我感到有些窘迫的恼怒。

  在这里生活了一段时日,哪怕是再愚笨的人也能看出来村民对村子里的黑暗讳莫如深。这是有关于村子根基的事情,我不想做任何有可能伤害到村子的事。

  “这是我们的事,与您无关。”村长强硬的回答道,“如果您是误入了这里,那就让我带您出去吧。”

  我听到村长站起来的声音,似乎是打算送客了。

  “的确与在下无关……只是,即便你们现在生活如故,这样的日子也不长了。”

  “这就这样,你们也要赶我走吗?”

  在黑暗中,不知怎的,我竟然看到了那新来的客人唇边勾起的笑意。

  那个人带着讽刺的笑容说道:“你们就这样,要半死不活的度过仅剩的一年光阴吗?”

【五】

   我发觉,也许我对生活的意义再一次出现了偏差。在我心中无比充实的村中生活,由这位新客人说出来则成了“半死不活”。

  这令我感到有些难过。

  但比起我微不足道的难过,现在还有更值得在意的事情。

  “只剩下一年的时间……这是怎么回事?”村长惊慌的问道。

  “瘴气弥漫,病入膏肓,”那人回答,“自欺欺人,大抵如此。”

  “可是……”琴子大概是想分辩些什么,但只说了一个词便停住了。

  “你们也知道原因的,不是吗?”客人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漫不经心,这反而有种他已经了解了一切的感觉。

  “……你……您到底是什么人?”村长颤抖着问道。

  “在下不过是个,普通的,卖药郎罢了。”

  我听到那个人回答,便是这么一瞬间,我似乎看到了一束金色的火焰。

………………

  屋子里沉默下来,我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我是不是该先离开。虽然我也是对村中的黑暗十分好奇,但我并不想去触及那些根源的事情。

  我在害怕,我怕即便是现在陷入了黑暗,我也依然会遇到那些丑陋的东西。

  于是我站起来,想要向外面走去:“这样的话……我先离开了……”

  然而我被拦下了。冰凉的金属触碰到我的手臂,横在我身前,那自称为卖药郎的人道:“不必离去。”

  “你亦与此地有关。”

  ……

  我愣住了,然后发现自己对有可能跟村子的黑暗有关这件事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紧张或害怕。

  而是松了口气,为终于可以正大光明的参与到这件事中感到庆幸。

  我就是这样一个悲哀的人。

  我能感到村长打量我的目光,但我并不心虚,我从未做过有害这个村子的事情。

  我问心无愧。

  “在陷入黑暗的十几年间,为何从未有陌生人踏足这个村子,而现在我和他有为什么接连进入村子……你们,难道不感到奇怪吗?”卖药郎问道。
   
   “这……”村长语塞,大约是过了太久的缘故。再奇怪的事情,过的久了,也就再普通不过了。

  “你们大概是察觉不到的,这个村子里腐朽的味道已经充斥了每一个角落,就连你们身上,也尽是死气了。”

  卖药郎突然话锋一转,转而问道:“你们可曾知道有一种名为目的鬼?”

  “目……?”琴子重复了一遍。

  “有鬼名为目,可视阴阳两界。不为神灵,也不为邪怪,行事乖戾,”卖药郎说道,“就在二十年三前,目丢失了他的一只眼睛。”

【六】

  听到这里,我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到今年,我正好二十三岁。

  那卖药郎继续说道:“丢失了眼睛的目定然处在暴怒中,怒气驱使之下,它会做出怎样的恶行也不足也奇——将人类的眼睛挖出来安到自己身上,是它最有可能做的事。”
   
   “对于目丢失的眼睛,和后来被它当做代替品使用的眼睛,诸位,可有什么头绪?”

  ……

  我突然产生了一个可怕的想法,但我又不敢妄加揣测,只觉得话被堵在喉咙里,噎得难受。

  反而是村长,沉默许久之后长叹了口气,问道:“现在就算是找到了目眼睛的下落和被目取走了眼睛的人又有什么用呢?”

  “万事有始有终,有因有果。得来的东西偿还回去,受过的苦换做最后的自由,这便是最好的结束了。”卖药郎答道。

  “……”

  “好吧,大约您也猜到了,当初被目夺走眼睛的人,就在我们村里。”

  村长缓缓讲起了过去的故事:

  “目来的那天将雨未雨,乌云遮着太阳,连那鬼庞大的身躯飞过我们也只当是空中过了一片云。”

  “毫无防备之下,鬼落在了我们劳作的人中间。它生的极为可怕,五官虽然似人,却扭曲着,只有那一只眼睛,黑亮的发光。”

  “它用粗砺的声音要我们把村子里有着最清澈眼睛的人类找过来,如果找不过来,它就要杀了整个村子的人。”

  “村民们都吓住了,呆愣在原地,没有一个动作的。于是那鬼便发了怒,当场杀了数人,他鹰爪一样的手捏碎了人类,那些死了的人类甚至被没来得及逃跑。”

  “作为一村之长,我必须要尽力保护大家。我只能按照那鬼的要求将所有村民集中了起来,任由那鬼去挑选它想要的眼睛。”

  “它没有选老人的眼睛,因为它们已经混浊了;它没有选青年们的眼睛,因为它们总是盛着太多欲望;它甚至也没有选孩子们的眼睛,因为它说那些眼睛还没有成型。”
   
   “最终,它选了我的女儿的眼睛。”

  村长说道:“为了村子,我的女儿献出了她的眼睛。”

  我惊讶,琴子竟然是被目夺走了眼睛的人!

  她是自愿的吗?

  “我是自愿的,”琴子说道,“仅仅是献出一双眼睛就能拯救整个村子的人,这很值得。”

  “那鬼说人类的眼睛对它来说太小了,要我用一双眼睛安在它眼眶里,我就这么做了。然后目离开,村民们安全了。”

  “我不曾怨恨过……我只是觉得遗憾,那时我才十六岁,我还有很多东西没看过。”

  琴子似乎是拍了拍村长,大概是为了宽慰自己的父亲。

  只是……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既然琴子小姐二十多年前就是十六岁,为何现在的声音听起来还是……”

  “因为我碰到了目的血,所以我停止了生长。”琴子回答,“鬼是没有年岁之分的,沾染了它的血的我外表停止了生长,但内在还是不断的老去,我能感觉到的。”

  我哑然,即便是之前已经见了那么多不合常理的事,现在我也很难去全盘接受这样一个故事。
   
   我还未从其中理出一些头绪,村长就继续说了下去。

  “琴子失去双眼后,村里的人对她十分感激,大家纷纷上门感谢她,琴子也笑着让每个人安心,劝说大家不要被那天的事吓到,影响之后的生活。”

  “于是一天天过去,村子似乎真的就重新安稳下来了。大家继续劳作,太阳照常升起。”

  “就在我们以为真的都过去了的时候,天渐渐地黑沉了下来。”

  “起初大家还以为是时令变化导致的昼短夜长,但后来就连本该是白天的时间里天色也灰沉沉的,一点一点暗下去,大家也才觉得不对劲了。”

  “恐慌中,村民去请了附近有名的僧人来查看这是怎么回事。僧人进了村子,听完了之前的事情,刚走了一圈就指着琴子说是她惹出的邪祟。”

  “那僧人说琴子因为丢失了双目,对失明一事怀恨在心,所以便要整个村子的人都陪她陷入黑暗中。”

  “村民们听了都不相信,大骂僧人是个骗子,按照琴子的品行是不会做出这样的事的。然而就在我们与僧人争论的时候,琴子承认了。”

  琴子接过了村长的话,说了下去:“是我,的确是因为我村子才陷入黑暗的。”

  【七】
    
   “虽然我是甘愿献出自己的眼睛,但对于失明这件事,我也是悔恨的。”
   
   “那时我才十六岁,虽然见过了这个世界,但还远远不够。我还未见过村子外面的世界,还未曾见过将与我共度一生的人。我每天只能靠着原来的记忆去回忆每一件东西的样子,回忆每个人的相貌。”

  “然而我惊恐的发现,我的记忆在丢失了。”

  “我开始不确定家门口的花是什么颜色,开始怀疑母亲的眼角到底有没有痣,甚至到最后,我都要想一下所谓红和蓝到底是什么颜色……”

  “我不甘心……不甘心世界上会有目这样的鬼怪!不甘心为什么收到迫害的是我们村子!”

  琴子的音调越发尖利起来,我几乎能感到其中的不甘像是之前见过的怪物一样迎面向我扑来。
   “可是……我又能怎么办呢?”琴子突然放轻了语调,颓然坐在凳子上,“那个时候,我也只能做出这样的选择了。”

  “我去安慰每个人,告诉他们我没事,不要在意。可实际上我心里的黑暗已经溢出来了,弥漫在村子里,让大家跟着我受苦。”

  “那僧人指出是我引出了邪祟的时候,我甚至松了口气。我想,这样我应该会被当做怪物除去,然后真正结束一切吧。”

  “但是,就在僧人将符咒对准我的时候,村民们挡在了我面前。”

  琴子一字一顿道:“他们说,要陪着我。”

  村民们对琴子说,你救了我们,所以我们也不能离你而去。

  然后,整个村子就彻底陷入了黑暗。

  ……

  自愿陷入了黑暗,我体味着这几个字。

  对我来说能坠入到黑暗里虽然不算坏,但对于这些原本就可以感受到一切美好的人,我想不出为何他们可以放弃光明。

  为了琴子吗?我琢磨着,人与人之间是会有这么深刻地感情吗?我不清楚。

  我看了眼卖药郎——当然,我并不看到——试图从他那里得到一些关于这些感情的线索。但他的声音还是平静的,甚至不打算对村民们的事情再做什么提问。

  他转向了我,说道:“那么,请您讲一讲你的事情吧。”

  我的故事?我能有什么故事呢?

  自出生以来就被鬼怪缠身,能看到邪祟,却偏偏是个普通人,不通阴阳之术,也没有神灵保佑。每日胆战心惊,过着噩梦一般的生活。

  与鬼一起生活的久了,连自己也像个鬼魂一样,在各地飘荡,谁也看不见,与谁也没有交集。

  就是这样的我,突然被问起了关于自己的故事,嗫嚅着,只能说起一句:“我来之前见到路上的野花,就觉得那是我见过最美丽的东西了。”

【八】

  我在来到村子之前,曾在路边见到一朵紫色的野花。那花小小的,说不出是什么品种,孤零零一朵开在路边,没有明显的香气,也不招摇,身边没有什么黑气,第一眼看过去就觉得干净可爱极了。使我记到现在。

  后来哪怕是在这个村子里找到了活着的感觉,有时也会想起在我还能看到东西的时候,所见过的那朵花。

  我想着花,就忍不住要拿人与它做比较。人,绝大多数是灰色的,在我眼里昏昏沉沉,背上鼓起臃肿的瘤子,步履蹒跚的走着。这是最普通的人,是最不起眼的一种。

  也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一种了。

  ——当然了,我说这话意思并不是指世界上就没有一个纯粹的好人。只是这样的人太少了,像是天然形成的没有一点儿杂质的金子一样,混在千千万万的砂砾中,真的很难找到。

  更何况,现在人们都成了怪物,未尝没有世道的过错。前些年四处狼烟,战乱纷纷,虽然现在安稳了一些,但总归从根上就是混乱的。

  人造就了混乱的时代,时代又带领人们走向黑暗。

  这是我的眼睛看到的,周而复始的,又一个循环。

  我看着花,看它开了又败,枯萎了又复苏,丑陋和美丽交错出现,心里止不住的祈祷:

  希望我的这双眼睛,能看到这个世界循环到花开的那一天。

  为此,我要好好活着。

【九】

  话说到这里,我也大概猜出来鬼的眼睛是落在我身上了。其他人也想到了这一点,只是不知为什么,没有一个人说话。

  我犹豫了一下,问那卖药郎:“这位大人,您之前所说的将遗失之物归还,又是什么意思呢?”

  “将鬼目取出,做祭品焚烧奉还,之后你便如常人一样,再不会看到那些怪物了。”卖药郎答道。

  “那这个村子里的黑暗……”

  “黑霾若是物怪所致,探明形真理斩除即可,然形未成,则不能斩灭。”

  “久不见天日,精气衰竭,长此以往,村中人也只剩下一年光阴。”卖药郎道。

  “那我们要怎么办?难道要我们抛下琴子吗?”村长的情绪有些激动,忍不住大声道。

  “这些,由你们自行裁定。”卖药郎仍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只向我问道:“那么,你要将鬼目拔除吗?”

  “鬼目寄生在你的眼睛里,拔除鬼目,你也就少一只眼睛。”

  ……
   
   “我愿意……请您,替我拔除它……”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只是少一只眼睛而已,我还可以用剩下的眼睛去看这个世界。

我浑身颤抖,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光明和美丽似乎就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我能感到阳光在指尖跳动,很快的,我将能够通过阳光去看到更多美好的东西——不管它曾经在我眼中是什么样的!
   
   在这一瞬间,我忘记了我还身处于一个永不见天日的村子,忘记了之前听到的关于村子的故事。我乞求这名卖药郎,请他快点为我拔除鬼目。

  卖药郎也就答应了,说要村长带我到一个空旷一点的地方。

  村长重重的叹了口气,将我们带到田地中。

  这时的田地里还有很多人在劳作,听到村长的声音便纷纷围过来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村长以一种无力而疲惫的语气简单回复了一下村民们,便要他们散开,给我和卖药郎腾出地方来。

  我听到村民们的低声议论,似乎是与我有关——这是当然的,当初残害村民的妖怪的眼在我身上,若是不议论我反而会比较奇怪。

  我被引导着站在空地中央,因为不能视物,听觉变得尤其灵敏。我听到卖药郎口中念念有词,听到村民们对往事的低声议论,但声音最大的还是我的心跳。

  咚咚,咚咚……

  我感到我的血液在沸腾,耳中越来越聒噪,渐渐地全部思绪都被噪音占据,眼眶逐渐变得灼热,然后突然听到一声斥喝,从大脑深处就传来一股剧痛——

  “出!”

  “啊啊啊啊啊——!!!”

  剧痛之下,我哀嚎出声,眼睛离体的感觉十分清晰,我明确的感到自己丢失了一部分。

  血意外的只流了一点,我跪在地上,手捂着眼睛,血和泪水一起落在手上。

  “……这就……结束了吗?”我问道。

  “结束了。”那卖药郎回答。

  然后我听到木箱开合的声音,随后,久违的,我看到了光亮。

  ——黑暗中,俊美的卖药郎点起了一支小小的蜡烛。

  【十】

  光。

  橙黄色的,温暖的光柔柔的摇曳在黑暗中,虽然只照亮了一小块黑暗,但对于在暗中生活了多年的村民们来说,已经足够了。

  卖药郎举着蜡烛,一步一步走到村民中,然后看着我,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一个没有鬼怪的世界。

  村民们就是人类原本的样子,背后不会有妖怪缠绕,身上也没有怨气。除去常年生活在黑暗中而变得苍白的皮肤,其他一切都是最普通而美好的。

  “这是……光啊!”

  有村民突然出声——这是光啊!在太阳都无法穿透的黑暗的村庄里,几十年来的第一束光!

  许久没有见过光的眼睛流下泪水,却没有一个人舍得移开目光。

  除了琴子。透过人群,我看到了唯一一个双目紧闭的少女。

  她保持着十六岁的样子,脸上似乎是想要微笑,却始终不能真正笑出来。她的手颤抖着,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袖。

  我看着琴子,不禁再一次问道:“真的没有办法让这里重现光明吗?”

  “有的——除非,有人把另一双可以被鬼看中的眼睛换给她。”卖药郎回答,“但这个村子里只有琴子一个人被目看中了。”

  “而你……”卖药郎停顿了一下,“你已经被鬼目同化了……”

  “那也就是没办法了吗?”村民急着问道。

  “你们可以离开,除了琴子,任何人都可以离开这片黑暗,”卖药郎道,“这一点,你们是知道的。”

  没有阳光的地方,庄稼无法生长,村里的粮食都是由村长去外面买来的。

  大家不愿意抛下当初救了他们的女孩。

  “其实……也没关系啊……我们已经多活了这么久了……就算还有一年的时间也足够了。”有人这样说着。

  “不然我们向这位卖药郎先生买一些蜡烛,也可以有一些光的。”有人这么提议。

  “对啊,我们不能抛下琴子。”

  这么说的人越来越多,大家的眼睛虽然还是紧紧盯着蜡烛,但其中的真心即便是我也可以感受得到。

  “这蜡烛是由恶鬼之灵做成,仅此一根。”卖药郎突然道,“只有一根蜡烛,又能让你们做什么呢?”

  ……

  “没关系啊。已经足够了。”村中最老的村民站出来回答,“现在能有一根蜡烛也很好了,而且这位先生也拜托了鬼目,这不是很好的事情吗?”

  老人笑着:“这不是很好的结局吗?”

………………

  到最后,最后的这支蜡烛被点燃了放在空地中央,大家挤挤挨挨地凑在一起,拿了吃的喝的,活像庆典一样热热闹闹地为我送行。

  大家一个一个的嘱咐我要多去看看美丽的东西,把原来看到的鬼怪都忘掉,尽情的去享受接下来的生活。

  我一边流泪一边点头,从未感到自己是如此的懦弱。

  平日里跟我一起干活的男人们就打趣,说我像个多愁善感的小姑娘。女人们也跟着笑起来,琴子也笑了。

  我看着琴子,说不出一句话来。

  待事物吃的差不多了,蜡烛也熄灭了。大家一个个向我告别,我跟在卖药郎身后,向村外走去。

  我闭着眼睛,由琴子拉着向外面走去。

  “就到这里了,”琴子说道,“我不能出去的。”

  她在我身后推了我一下,我只是向前踉跄了一小步,就感到眼皮已经被阳光照着了。

  外面正是正午,太阳有些刺眼。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我努力的克制着自己闭眼的欲望。

  过了好一阵子,我才慢慢适应了阳光。

  我睁开眼,看到花草树木,看到了烈日晴空。我看到那朵被我记了很久的野花,此时已经开成了一丛,旁边和别的颜色的野花热热闹闹的开在一起。

  我向身后看过去,却看不到我刚刚出来的村子。

  这就是,结束吗?

  我怔愣着,对这个清净的世界有些不适应。

  这个世界真的变得美丽了吗?我想着,那些东西只是藏起来了,并没有消失。

  “卖药郎先生——!”我叫住前面的青年。

  他停下来,看着我。

  “请将我的眼睛换给琴子吧!”我喊道,“我的眼睛可以的,对吗?”
   
   卖药郎似乎笑了笑,点头。

  “鬼之所以看中琴子的眼睛,是因为她的眼睛和自己的眼睛有些相似,而我的眼睛被鬼同化了,所以跟琴子的眼睛应该也有相似才对……我就知道,我是可以的。”我急促的说道,像是解释给自己听一样。

  “但是,如果你丢失了这只眼睛,你是会死的。”

“鬼目长时间寄居在你的身体里,将人体的精气吸收在双目中,失去一只眼睛已经让你损失了多年寿命,如果连剩下的一只眼睛也失去的话,你可能马上就会死的。”

“死了的话,还要怎么去看别的事物呢?”卖药郎问我,“你不是要去看最美丽的东西吗?”

  我深吸了一口气:“我已经看到了……”

  “我看到了……”

  我走到卖药郎面前,跪下:“等您再一次见到琴子,请帮我告诉她,她就是这世间最美的存在了。”

  
   【十一】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美丽的活着。

  倘若不能美丽的活着,为美丽能够继续存在而献出生命也是好的。

  

【尝试了一下第一人称。】
 【写的时候可能是BGM的原因,总想着太宰治先生,所以“想要美丽的活着”用了很多次。不过说是致敬或者怀念似乎也不太恰当,就描述为是想着太宰治先生而写的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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